我是一个精怪，凝聚天地灵气而生，附着在一棵桃树上。初醒时，隐隐约约看到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忙来忙去，给我浇水。这是我第一次见桃子，此时的她还是个扎羊角辫的孩童，常常来我树下浇浇水、说说话，眼睛扑闪扑闪的，很是可爱。灵气受此影响，枝叶也一天比一天繁茂。

      （一）

       日子就这样过了很久，直到那天……

       “桃子，我不能再住这里了，要被带到很远的地方去，以后不能来给你浇水，看你开花结果子了。”桃子低着头，边浇水边对我说，忙活了一阵突然抬头看我，笑着说“对了，我叫月梨！”她看起来是那样开心，月色在她眼里荡漾，却把淡淡的失落都摇了出来。

那时我虽灵气充沛，但始终不得自由无法走动，只能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越走越远，渐渐在夜色中隐去。

       一个月过去，她没有回来。

       三个月过去，她没有回来。

       一年过去，她没有回来。

       大概是又过了两年，原本养大桃子的那户人家也搬走了。大门落了锁，杂草围满庭院，一片衰败，而我却始终相信她会来，便也于山野中沉睡去……

      （二）

      花开几度，花谢几度，春去冬来，寒来暑往。她回来了，持续了五年，每年上下半年各来一次，寄住在外公家。

       我于迷蒙间睁开双眼，昔日的孩童已出落得稍显苗条，同初见时那样她仍在忙活，清理院内的淤泥、杂草，又把房檐下的落灰都打扫干净，而后同从前一样，枕着我的树干轻轻睡下，尽显落寞。

那天，她再一次给我浇了水，用轻颤的声音说“桃子，如果你修炼有灵，或许……可以帮我守守外公。”顿了顿又说“下次回来也该自由了。”我拼命地晃动枝干，告诉她我答应她了。她看了我半晌，忽然笑了，说“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？”然后走了。

       就这样，我去到了另一个院子，独自生长了三年，灵气时盛时衰。是了，命运也好，缘分也罢，我与她从相见那天便缔结了联系，她的一欢一悲皆影响着我的灵运。

     （三）

      凡人的生命好短暂，数十年在我这不过弹指一挥，然这三年，那个原本健硕的老翁身体每况愈下。说来好笑，老头竟与桃子一样喜在树下自说自话，净都让我听了去。老头总念叨“那孩子啊，总是太孤僻了，好在我还在，能给她……”后来卧病在床，仍不时念着，他的月梨什么时候会来，是啊，我的桃子啊，她什么时候回来呢？

       二月里，老头已是大渐弥留，来往看望的人绵绵无绝，那个人还是没来。我提前开了一树的花，在这大雪初退的天地里甚是耀眼。想着能给老头一点安慰，万一老头看了心里一乐，病就好了呢？她来也应该能看到。

      三月中，老头快不行了，强撑着一口气，或许还在等吧。那晚月色正残，刚开的梨花落了一地，老头走了，那个人他终是没能等到。

      三月底，老头的丧葬将完，我的心头突然一阵剧痛，剧烈晃动让枝叶掉了不少，没有风。她，来了。夜色如水，一如那晚的凄凉；月色如钩，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她就那样站了一夜，泪流汩汩，也挂了一夜。天微亮时，用沙哑的声音说“月梨？月有残缺，人有离散。倒是应景。”似是自嘲。我从未觉得这样冷过，比寒冬还刺人骨血。说完她便一头栽了下去。异体同生，我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。

再醒来，我成了一抹残魂。伤及根里，只能随她走动，在她那些无以自我的日子里看自己魂体透明又重现，或许不久，也将消散。

      （四）

       桃子又把自己关在房里，将近半年没有和人说话，夜夜失眠，同自己抗争的时候，我也差点被撕裂。平静些的时候也只闭着眼睛，像睡了又像没睡。我只能从她那堆闲书里找找乐趣打发打发时间。

翻着翻着，夹在其中的一本手札引起了我的注意。里面是她的笔迹吧，工工整整，记着一些日常，还附着日期。

     “5月15日，和小朋友打闹，有个人突然起哄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，我和他打了一架。回家忍不住去找嬢嬢问，她东扯西说让我不要乱想。其实我一早就知道，那个人说的是真的。”

“7月9日，姐姐们说今天是我生日，问我想要什么。我想要什么呢？我希望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，不要分开。晚上伯伯回来，让我去园子里，他送了我一棵大桃树，只是还没有开花，我很喜欢。”

      “2月3日，刚过完年我很开心，但那两个人来了，说要接我回去，还替我改了名字。我讨厌极了，于是跑去找大桃树，分享我的新名字，顺便告别。”

     “3月18日，我已经在我的‘新家’呆了半个多月了，新姐姐总捉弄我，看到我被骂，她会笑得很开心，看到我和她爸爸妈妈说话，会偷偷警告我离他们远点。弟弟却喜欢粘着我，常不给新姐姐好脸色。或许我可以对弟弟好点，虽然我不喜欢他。”

    “12年11月，我终于回来了，我好想伯伯嬢嬢，哥哥姐姐还有我的大桃树！母亲带我们去外公家，我不喜欢这样，他们一家人的欢乐跟我有什么关系？又得一个人在角落了，不过想到能偷偷跑去伯伯家，很激动。可是，一进门外公却对我很轻切，给我的感觉很好，我也乐意多和他说说话。他问我是不是很想以前的家，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。然后他说给我打掩护，让我快去快回，我真的很高兴。

      一路上我跑得飞快，我能想象他们见到我时惊讶又开心的样子，也能想象我的大桃树枝叶繁茂的样子。可是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所破败的院子，长满了长长的草，他们搬走了……

      我悻悻地回去了，没再跟人说话。临走时外公却对我说‘月梨啊，以后寒暑假放假就都来外公家吧，放心吧，我跟你妈妈说好了。’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，但每年两个月的自由也不错了……”

     “17年6月，今天我跟外公说以后住校就难回来了。我跟那两个人约定好了，三年为限，达成他们的目标，换自己的自由。他说好，但是只要我想，这个家就一直在，随时欢迎我。

     我又跑去见了我的桃树，我总感觉它能听懂我说话，于是就傻傻地让他去守着外公，”

      “20年3月，外公去世了，他等了我三年，我一次也没有出现。”

      “7月，我梦到外公了，还是一样的亲切，真希望他还在啊，我想跟他在桃树下说说话，要是以后也能梦见就好了。

      算了，我也要离开了。”

      风平浪静的记录，到此为止。

      桃子又开始挣扎，动静比以往还要大，我也头痛欲裂，我的视线模糊了，这一次，我真的在慢慢消散……